郑洞国:被挟持着走出指挥所的国军悍将,为何也能享受起义的待遇
郑洞国:名垂抗日史,魂唱大风歌
前段时间写了篇文章,名为《沈醉:白白坐了十多年牢的军统大特务,明明是起义将领却无人认可》,收到了许多朋友的留言,大意是沈醉的起义是被迫的,他坐牢并不冤枉云云。
这个就见仁见智了,不过,1980年经有关部门调查证实,他的确是在卢汉的起义通电上签字,并亲笔颁布命令要求所有特务停止抵抗,肯定是起义人员无疑,所以,他的身份也由战犯改为起义将领,享受副部级待遇。
江泽民接见沈醉
既然是政府为他平了反,想必肯定比我们这些局外人的认定要慎重得多;相信政府相信党,对此,我坚定地认为,沈醉坐牢是冤枉的。
由此,我想到了另一位被认定为起义的国民党民高级将领,他是黄埔战将中最著名的“老实人”,他坚守长春两个多月,饿死百姓无数也坚决不投降,战斗到最后一刻时,自杀不成后被部下挟持,方才走出了他的指挥部,他叫郑洞国。
同样是预感到即将被围困,那济南的王耀武不仅疏散了城中的百姓,还将被关押的百余名共产党人释放,相比于这郑洞国,不得不佩服老王的睿智。
既然是被挟持,就是说郑洞国根本是不愿意投降的,是违背他意愿的,他曾举枪自杀,但被副官夺下并将枪收了起来,也就是说,他是怀着“成仁”未果的前提下,在手下的人强行簇拥下,方才走出了最后的藏身之所,这怎么看也不能同起义联系在一起。
走出指挥所的郑洞国(中)
但是,他的确是享受了起义将领的待遇,而他又是在逝世后享受两岸共同祭奠的国军高官,另一个享受到这样待遇的,是杜聿明将军,可以说,他们两个人在我党最高层的心目中,是有别于其他战犯的。
当然,对台湾来说也是如此,不然如何会为这两位被俘的人设置灵堂,因为在东方人的心目中,军人被俘就是一种耻辱。
杜聿明被俘
可以想象,如果杜长官在最后时刻,哪怕有一个班的人带着他放下武器,肯定也不会去那功德林坐十年牢的,因为,他与郑洞国一样,都是我党尊敬的抗日战将,而不像沈醉,怎么说也是特务出身的战犯,即使签字宣布起义了,当时的政府也不认账。
不得不说,郑洞国是幸运的,他不仅没有坐一天牢,毛主席还提议他为国防委员会委员;当他受到毛主席接见,接过毛主席递来的香烟时,毛主席还亲自为他点烟,这真是让人惊讶万分。
这样的待遇,不说是国民党阵营之人,即使是我党的高级干部,怕也是不可想象的“恩宠”了;那么,郑洞国是何等样的人,为何两岸的最高层都如此看重他呢?
郑洞国,字桂庭,1903年出生在湖南石门的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,不过,应该是那种比较富裕的家庭,家中不仅有祖屋十几间,还有几十亩田,父亲在耕作之余,还兼做裁缝补贴家用。
郑老爹还是有些文化的,他很早教郑洞国读书写字,在郑洞国7岁时便被送去私塾念书,14岁时,郑洞国考入全部采用新式教学的石门中学附属小学,同年,在父母的包办下,与邻村的姑娘覃腊娥结婚,夫妻育有一女二子,感情是相当好。
1919年,郑洞国升入石门中学读书,此时正值五四运动风起云涌,郑洞国也和同学们一起,走向街头进行爱国主义宣传,这时的郑洞国深刻地体会到,国难当头,非从军报国,不能救国家于危难,于是,他时刻关注着有关军校方面的信息。
1921年春,湖南督军赵恒惕创办了陆军讲武堂,郑洞国立即前往报名,被顺利录取,正当他信心满满地去长沙准备学习军事时,赵恒惕在湘鄂两省的军阀混战中战败,军校创办之事也被束之高阁,郑洞国的从军之路破灭,只能重返学校读书。
中学毕业后,郑洞国当了一名小学教员,为生活长远计,他再次赴长沙,考入湖南省商业专门学校。由于他为人厚道,学习刻苦,成绩优异,深受师长喜爱。
郑洞国可以说是个学霸级的人物,他在商业学校的期末考试中,他四本功课居然都是一百分,但是,他并没有想以后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,他还是一门心思地想投笔从戎,走从军报国之路。
所以,当他偶然得知广州的黄埔军校要招生的消息后,立即想着要与好友一同前往,他的这位好友就是参加了南昌起义,并在失败后率部上了井冈山的著名战将,我军初早期的高级领导人王尔琢。
王尔琢
没想到,王尔琢早就在听到黄埔招生时,就不辞而别,偷偷南下了,郑洞国不顾商业学校的老师们的反对,立即去了广州,可惜已错过了报名时间,在老乡黄鳌的帮助下,经过了一番周折,终于成为黄埔一期的学员。
郑洞国文化基础好,身材高大强壮,加上学习训练刻苦,很快便在学员中崭露头角,他在当年就加入了国民党,虽然他也同情共产党,但始终都没加入,而他的三个湖南籍的好友王尔琢、黄鳌和贺声洋都加入了共产党,可惜的是,他们都倒在了早期革命的征战中。
郑洞国
在黄埔军校中,除校长蒋介石外,对郑洞国影响最大的有两个人,一是“黄埔慈母”廖仲恺,另一位就是邓演达,所以,在郑洞国的内心深处,是倾向于革命的,加上受到他那些好友们的影响,也使得郑洞国长期身背共产党嫌疑的阴影。
郑洞国在参加了平定广州商团叛乱后,成为广东军政府的警卫,黄埔毕业后,他担任了教导团的连党代表,继而又参加了东征陈炯明和北伐,功勋卓著,第一次北伐结束时,24岁的他已升任团长。
这里要特别指出的是,当北伐军攻占南京后,英国兵舰以保护侨民为名,炮击南京城,制造了震惊中外的“下关惨案”,而正是驻守栖霞山的郑洞国不顾上司的命令,下令部队奋起反抗,开炮还击英国军舰。
第二次北伐结束后,郑洞国参加了“蒋桂大战”及讨伐唐生智的战争,也与反叛的军阀石友三血战,更是在“中原大战”中,将冯玉祥、阎锡山和李宗仁的联军打得大败,可以说,郑洞国在蒋介石的统一战争中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1931年,已任独立旅旅长的郑洞国,参加了对我鄂豫皖苏区的围剿,在七里坪血战中,同为黄埔一期的黄杰、郑洞国和徐向前、陈赓,为了各自的信仰殊死拼搏,战斗空前惨烈,最终,红军失利后突围而去,向川陕方面转移,最后在川北建立了根据地。
在黄埔一期学员中,郑洞国的升迁速度是比较慢的,比起胡宗南和杜聿明这些人来说不可同日而语,他一直是在同学黄杰任职,后来也是杜聿明的部下,这是否与他的“共党嫌疑”有关,也是可以想象的。
奔赴长城抗战前线时的郑洞国(后排中)
郑洞国的高光时刻是在抗日战场上,当日本占领东三省后,便向华北进犯,郑洞国率部参加了长城古北口抗战,接替了东北军王以哲部的阵地,与气焰正盛的日军正面硬刚,这也使他成为中国最早参加抗日战争的国民党将领之一,他身先士卒,亲自带兵冲锋,体现了中国真正军人的血性。
“西安事变”发生时,郑洞国已荣升少将师长,全面抗战爆发后,他率部参加了保定会战、漳河战役、台儿庄大捷等抗战早期的主要战役。
接着,他又在武汉会战、昆仑关大捷、鄂西会战、长沙会战、缅北作战等重大战役中大显神威,他从北打到南,从国内打到国外,整个抗日战场都有着这位铁血将军的身影。
在缅北大反攻中,郑洞国作为号称“天下第一军”,即后来国军五大主力之一的新一军首任军长,战功是远超他的继任者孙立人将军的,但现在孙立人将军的名气是远大于他,不知这其中的缘由为何。
郑洞国将军(前中)与中美军官们在蓝姆珈营地合影
郑洞国为人谦虚,严于律己,宽于待人,为人处事进退得体,这在与缅甸战场上趾高气扬的美国将军的沟通中,无疑是最佳人选,于是,他接替了罗卓英的位置,与盟军印缅战区的最高统帅史迪威交涉。
他心思缜密,遇事心细如丝,忍辱负重又顾全大局;再加上他学识渊博,彬彬有礼,关心部下,尊重同僚,所以,他的人缘是极好的,在黄埔系将领中备受尊敬。
中国驻印军总指挥索尔登将军与副总指挥郑洞国将军(前右二)在密支那接受印缅华侨联合会总会赠送的锦旗
正是他的人格魅力,使得部下都愿为其效命,在缅北痛击日寇,直到将日本人全部逐出缅甸,确保了滇缅公路的畅通。
远征军胜利归来后,郑洞国的声名达到了顶峰,他不仅晋升为陆军中将,还荣获了青天白日勋章,并在国民党六大上,当选为中央候补执行委员。
远征军军官与夫人们合影
让人惊叹的是,郑洞国除了最后坚守长春失败以外,无论是抗战还是内战中,都少有败绩,在东北战场上,很多人只知道陈明仁坚守四平20天的战绩,可在此之前,郑洞国就在四平两次让我军吃了苦头。
可惜的是,陈诚来到东北后,郑洞国便没有了实际指挥权,挂了个东北行辕副主任的虚衔,去管理行政了,在大势已去之时,蒋介石不听郑洞国放弃长春的建议,严令坚守,于是,郑洞国便开启了他人生的至暗时刻。
郑洞国(左)正在研究战术
过程就不用多说了,他在被围困的日子里,头脑中从来就没有投降或起义的想法,所以对部下也毫无防备,以至于第60军军长曾泽生率部起义时,过程异常顺利。
郑洞国是战斗到最后一刻的,他率领残存的部下坚持到了最后,他给蒋介石发出的最后电文是“来生再见”,在他看来,黄埔军人的字典中就没有投降这两字。
郑洞国在长春
但是,就在郑洞国准备自杀殉国之时,被副官打掉了手枪,将他挟持着走了出来,于是,本来准备“杀身成仁”的中将司令长官,成为在最后时刻奔向光明的起义将领。
与那些投诚或起义后的国军将领不同,在他们急着要在新政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时候,郑洞国选择了沉默,他心灰意冷,思想顽固,成天郁郁寡欢,完全与一位起义将领应有的状态格格不入,即使周恩来让他出来工作也不为所动,反而请求要回乡种地。
因为,他不想与旧日的袍泽兄弟兵戎相见,所以,他一直是赋闲在家,只是担任了水利部参事和全国政协文史专员的闲职,在家安度晚年,因为在他的心中,始终有着那“败军之将不言勇”的郁结。
但是,为人一生低调的郑洞国却热心于两岸的统一大业,他不顾年老多病,不仅担任民革中央副主席,还出任了黄埔同学会的副会长,呼吁两岸对话,交流往来,早日实现和平统一。
郑洞国(左一)
郑洞国的婚姻也同他的人生一样,充满了波折,他的第一位妻子叫覃腊娥,比他大8岁,这自然是父母包办的婚姻,但夫妻二人相敬如宾,感情深厚,二人育有两男一女。
但不幸的是,他35岁妻子在1930年来武昌与他团聚时,突患伤寒感冒而去世,当时正参加“中原大战”的郑洞国听闻后,竟悲痛得晕厥了过去,可见二人的情感有多深厚。
更不幸的是,当郑洞国兄长与老父亲携妻子灵柩返乡途中,竟然遭遇了土匪而惨遭杀害,郑洞国受到的打击是可以想像的。
几年后,刚从长城抗战中撤退下来的郑洞国,在南京的老乡家中结识了江西上饶美女,年仅17岁的陈碧莲,这位陈小姐出生大户人家,父亲陈鸿藻先生,是日本中央大学法学系毕业,后任广州中山大学文学院教授,同时还是国内著名的大律师。
陈碧莲
不仅受过良好的教育,而且长得亭亭玉立、貌美如花,美女配英雄,二人在当年便情定终身,于1933年秋结婚。
在我看来,陈碧莲可以说是国军名将夫人中最漂亮的,甚至比张灵甫的夫人王丽玲还要美丽,然而,时值抗日战争的紧张关头,郑洞国长期在外带兵打仗,二人聚少离多,也没有孩子,这为日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。
不过,后来陈碧莲还是领养了亲戚的一个女孩,也算是给孤寂的生活添了点人生的乐趣。
郑洞国是个天生的军人,也是军中著名的“老实人”,于生活情调方面当然就差了很多;而陈碧莲受过高等教育,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,精通琴棋书画,一笔簪花小楷尤其让人羡慕,所以,即使在相聚的时候,两人在沟通方面也渐渐生出了一些不和谐的音符。
陈碧莲和母亲
1945年7月,郑洞国从印缅战场回国后,把家安顿在上海,解放战争结束后,郑洞国迁居北京,但此时的陈碧莲以不习惯北方的气候为由,拒绝随同前往,不久后,二人正式离婚。
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借口,因为当年郑洞国在长春解放后,被安排到哈尔滨学习,陈碧莲还前去陪伴,既然哈尔滨都能去,如何相对要温和一些的北京就不能适应,这岂不是咄咄怪事。
但是,陈碧莲还是很爱郑洞国的,她曾在没告诉郑洞国的前提下,只身前往印缅战场,陪伴丈夫两年多,而她那一口娴熟的英语,在郑洞国与美国人交流时,起了很大的作用。
这样的爱,也感动了“老实人”的夫君,而面对陈碧莲提出的提婚要求,郑洞国尽管万般的不舍,但很爽快的便同意了,这是对妻子的理解和尊重,也是他性格的必然。
陈碧莲
然而,她在上海居住的时间太长了,优渥的生活和同一帮阔太太们的交往,让她早已习惯了另一种生活状态,当时以郑洞国的收入,是根本无法支撑她的消费水平的。
陈碧莲离婚后不久便嫁给了上海的一个钟姓商人,也斩断了郑洞国对她之后的种种爱恋。
50年代中期,郑洞国与顾贤娟新婚合影
1955年,郑洞国经人介绍,娶了35岁且带着一个女儿的顾贤娟为妻;二人幸福美满,这位贤慧温婉的杭州女人还不顾高龄的危险,为郑洞国添了一个女儿。
而陈碧莲就没有这般幸运了,本以为嫁给了富贵人,应该可以过上她向往的生活,可是,随着一场场运动的开展,钟家的产业被“公私合营”后,财产荡然无存。
夫妻被赶去了苏州,苦不堪言,不久后,她的钟姓丈夫便在风暴中离世了,只留下孤苦伶仃的陈碧莲苦熬时日。
而郑洞国的生活也不尽如人意,本以为顾贤娟可以陪伴着自己走到最后,可是,天有不测风云,1972年,顾贤娟病故,郑洞国也形单影只。
得知顾贤娟去世消息后的陈碧莲立即赶到北京,前来悼念,其中自然是有与郑洞国复合的意愿,而子女们也希望二人能修复情感,重新开始,但被郑洞国一口拒绝。
然而,当1983年时,郑洞国得知独居的陈碧莲没有了生活来源时,还是伸出了援手,他破例请求老部下替她找了份上海文史馆馆员的工作,从此,陈碧莲的生活有了保障。
郑洞国的帮助让陈碧莲又有了希望,她又一次提出了复婚的要求,但依然被郑洞国拒绝,自此她才知道自己再无希望,于是,她将对郑洞国的思念转为照顾郑洞国的孙子们的身上,从中也得到了心理的安抚和快乐,直到2006年去世,终年90岁。
郑洞国之所以会拒绝陈碧莲的请求,是他的性格使然,因为,当年分手时,他曾写下“一别两宽,各自安好”八个大字,既然说了,就要一以贯之,说话算话,这是融汇于老将军血脉中的存在。
他在临终之时,同子女们说了很多,有对结发妻子覃腊娥的想念,也有对后妻顾贤娟的愧疚,但唯独没有对陈碧莲的一句评论,想来,郑老将军也真够固执的。
郑将军重回黄埔军校
1991年1月27日,郑洞国将军走完了他戎马倥偬的一生,因病在北京逝世,享年88岁。
有关部门在八宝山为他举行了告别仪式,同时,在海峡彼岸,国民党高层和数百名黄埔同仁也相聚在一起,送别这位有口皆碑的黄埔战将,他们心中老实厚道的大哥。
郑洞国之墓
后来,根据郑洞国临终前的意愿,他的后人和亲属将其骨灰由北京八宝山迁回原籍石门,如今,老将军在故乡的土地安息,四周常青的松柏,不时发出哗哗的声响,仿佛在呼唤着将军的英名,也让他在此不至于太过寂寞。

